“有意思”乃至高评价
自认为是个有意思的人
因此觉得世间并没有无趣之人
也没有无趣之地
更没有无趣之事
本篇文章共个字，阅读大约需要8分钟
本文首发于《时尚旅游》年8月号
插画作者：大齐
几乎一切与堕落有关的词汇都可以被用来形容美国的五十年代，我们以为的是那一代人最杰出的头脑都毁于疯狂，其实是那一代最杰出的疯狂开创了美国文化史上第一支“亚文化”。
在美国的东西海岸和广袤的中部地区散落着垮掉派作家们的各种“流窜痕迹”，这其中最令我感兴趣的还是旧金山一带。
杰克·凯鲁亚克巷
1
六画廊与《达摩流浪者》
“赤松，你是一个嬉皮士吗？”我的忘年交赤松是个喜欢研究中国古文化和梵文的美国人，中国读者对他的另一个名字比尔·波特（BillPorter）更加熟悉，他翻译过寒山的诗和佛经，探访过终南山的隐士们，六十年代嬉皮士正热闹的年代里他刚好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，我猜想他大概至少会头戴鲜花参加个金门公园HumanBe-In演讲什么的。
“我不是嬉皮士，那时候我正在越南战场上。我更喜欢垮掉派，他们更酷，嬉皮士是他们的追随者。”
我猜自己看《在路上》时的状态跟杰克·凯鲁亚克（JackKerouac）写它时大概差不多，他在路上浪荡了7年，写就这部小说却只用了3个星期；而我，买了这本书4年，读完它只用了5个小时。我认识书里的每一个字，却并不能理解每一句话，毕竟读得太快了。就像旅行时的我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每一处风景，却不能细细分辨出它们带给我的每一种感受，毕竟开得太快了。
“比起《在路上》，我更喜欢《达摩流浪者》。”我在电邮里这样告诉赤松后，他立刻建议我去一趟菲尔莫尔街（Fillmore）号的六画廊。
年，艾伦·金斯堡（AllenGinsberg）与加里·斯奈德（GarySnyder）一拍即合，决定筹备一次新诗朗诵会，他们分别叫上了各自的好友凯鲁亚克和菲利普·惠伦（PhilipWhalen），加上“旧金山文艺复兴”诗人迈克尔·麦克卢尔（MichaelMcClure）、肯尼斯·雷克斯罗斯（KennethRexroth）和菲利普·拉曼蒂（PhilipLamantia），正好凑齐六人呼应上了画廊的名字“六”。朗诵会上，斯奈德朗诵了《一场浆果之宴》，金斯堡则第一次朗诵了他最有名的那首《嚎叫》，而善于偷懒的凯鲁亚克并未朗读任何作品，只是默默将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，成为了《达摩流浪者》中的名场面。这一场“六画廊朗诵会(SixGalleryReading)”也成为了垮掉派的一次著名事件。
比起九曲花街的蜿蜒和陡峭，菲尔莫尔街显得平缓而又笔直。我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找了许久，直到毫无规律可循的门牌号将我推向精神崩溃。号的隔壁是和，当我以为再下一间就是号时，赫然出现。数字不仅不连续，还忽大忽小。我向遛狗的帅哥打听，他说自己住在附近几年了，从来不知道这里曾有一家画廊，当我指出了这条街诡异的门牌号码后，他也陷入了混乱。
号是一家小餐馆，它的门口立着一个小小的半人高的石台，往来之人鲜有向它多看一眼的。但它是我找到的六画廊朗诵会唯一的遗迹。石台表面嵌着的铜牌上，刻有六位诗人的名字、金斯堡的半身像和《嚎叫》的头四句。为了彰显自己是个不远万里慕名而来的文艺女青年，我特地站在石台前举着手机用中文小声朗诵了一小段《嚎叫》，没有丝毫嚎叫的气质，毕竟，如果我效仿当年的金斯堡赤身露体朗诵诗歌，不出半分钟，就会有警察把我带走。可我的旅行才刚刚开始，我还不能被警察带走。
很显然，赤松使了一个小把戏，故意没有透露他上次探访这家画廊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了。“是不是像寻宝，好玩吧？”我似乎可以看到这个老顽童透过电邮冲我挤了挤眼睛。
六画廊遗址
2
城市之光与《嚎叫》
城市之光既是书店，也是一家善于出版冷门作品的出版社，《嚎叫》便是它出版的垮掉派作品中最名震四海的一个。它的隔壁是众多垮掉派作家经常混迹的维苏威咖啡馆（VesuvioCafé），书店和咖啡馆中间的那条小巷子现在被叫做“杰克·凯鲁亚克巷”。
书店的二楼有个房间被称为“诗歌的房间”，那把写有“诗人的椅子”字样的斑驳木椅的斜对面，一个单独的书架放满了垮掉派作家的作品。
城市之光书店-诗歌的房间
我用书店里的《达摩流浪者》英文版和我kindle里的中文版对照着读，才确定了之后去的几个地方的地名：
好地方酒吧（ThePlace），曾经的北湾区爵士乐迷聚集的场所，已失去踪影。
南苑餐馆（NamYuenRestaurant），离城市之光不远的一家中餐馆，六画廊朗诵会后垮掉派诗人们庆祝的地方，它在我到达前的若干年就已永久结业了，只不过招牌还没有被拆掉。
南苑餐馆
梅尔街（MilviaStreet），在伯克利，雷蒙（凯鲁亚克）和艾瓦（金斯堡）的住所就在这条全长2.1英里的小街上，我从街头走到街尾，调动所有细胞仔细观察，希望可以发现一些六十多年前的蛛丝马迹，但显然是徒劳的。
诗歌的房间与一间小会议室相连，在我消磨的那个下午，刚好遇到一波人在那里开会，当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时，我敏锐地嗅出了开会之人身上散发出的文艺中年的气息。
当我回到书店一层时，刚好遇到一位银发银须的老人，他杵着一支拐杖行走费力且缓慢。我主动问他是否需要一把椅子。他在我拉过来的椅子里坐下后，我突发奇想地问了他一句：“你会不会也是个诗人？”
老爷子很俏皮地回答我：“我不是很确定，但确实有不少人这么叫过我。”这时我的余光刚好瞥到了旁边的一本书，我抄起这本书看看封面、再看看眼前这位老爷子，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偶遇了“桂冠诗人”杰克·赫希曼（JackHirschman），他也是“旧金山文艺复兴”的重要人物。他与迟到的妻子阿格妮塔·法尔克（AgnetaFalk也是一位著名诗人）是来参加今晚的一个新书发布会的，发布会的主角名叫ToshBerman，他的新书名为《Tosh,GrowingUpinWallaceBermansWorld（托什，在华莱士·伯曼的世界里长大）》，托什是华莱士·伯曼的儿子，华莱士是位在垮掉派圈子里颇具人气的视觉艺术家，也是安迪·沃霍尔的挚友。当杰克将托什引荐给我时，我发现他恰好就是下午开会的那波文艺中年里的一位，而他也说：“刚刚我们在诗歌的房间见过了。”
“那里太有意思了，我在那待了一整个下午。”
“的确有意思，我在那待了一整个人生。”
在城市之光白看了一整个下午后，我决定带一本《MinorCharacters（小人物）》回家。它的作者乔伊斯·约翰逊（JoyceJohnson）是垮掉派女作家的中心人物，不过她的另一身份——凯鲁亚克的前女友——却令她更加声名大噪。今年6月，国内终于第一次出版了垮掉派女作家的作品，便是这本细细回忆了“垮掉派之王”凯鲁亚克的《小人物》。现今84岁的约翰逊依旧生活在与凯鲁亚克最初相遇的纽约。
在款台结账时，我向书店的职员恬不知耻地透露自己是个来自中国的作家，于是他慷慨地赠送给了我一枚“城市之光”胸针和一个小本子。
偶遇“桂冠诗人”杰克·赫希曼
3
蜂鸟禅庵与寒山
斯奈德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中文时，一位陈姓教授将唐代诗人寒山的诗介绍给了他，斯奈德立即对寒山沉迷不可自拔，甚至过起了寒山式的流浪生活，并将这种生活方式强势安利给了一票垮掉派作家。到最后，人们发现那一代杰出的头脑并非只沉迷于酒精与独品，还沉迷于修行。
继六画廊朗诵会遗址之后，赤松又怂恿我去趟伯克利，替他看看老友麦克卢尔，并把一本自己刚翻译出的有关《金刚经》的小册子捎给他。
麦克卢尔的小宅子——一栋被漆成墨绿色的小木屋，建在一座清幽的小坡之上，距离最近的超市和加油站都超过了五公里。房子的入口处挂有一块暴露着木纹和雨渍的木板，上面是以古朴书法写就的四个大字——蜂鸟禅庵。
接待我的是麦克卢尔的妻子埃米，她深知赤松是个罕见的不用手机的“现代人”，也习惯了没有提前打电话便摸上门来的不速之客。麦克卢尔中风卧病在床已数月，我只和埃米聊了一会儿天。埃米用日语读了麦克卢尔给自己家取的名字，我告诉她这是四个汉字，埃米问我用汉语怎么读，我教会了她，并在纸上写下了拼音。
就在今年五月，87岁的麦克卢尔过世了。
迈克尔·麦克卢尔
六画廊朗诵会中的六位诗人，如今唯剩“美国寒山”斯奈德一人。风流不羁的斯奈德今年已90岁高龄，我从赤松那里打听到他住在内华达市。
偶得一首小诗，它的作者是一位在日本并不十分出名的日本诗人NanaoSakaki，虽然他的挚友斯耐德一直坚称自己不属于垮掉派，但他和他的诗却因斯奈德的翻译而名噪美国垮掉派文学圈，我把它翻译成中文写在下面。巧了，我觉得它也非常适合献给年——对于整个地球都颇为戏剧性的一段时光。
如果你有空喋喋不休，
不如阅读。
如果你有空阅读，
不如漫步于群山，沙漠和海洋。
如果你有空漫步，
不如唱歌跳舞。
如果你有空跳舞，
不如安静地坐着，
你这个快乐又幸运的白痴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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