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国宝猎手》是文物专业研究生肖然开设的故事专栏。大三那年暑假,为了照顾病危的爷爷,他在终南山待了三个月,从爷爷那里听来了太爷爷肖乾的故事,并在好朋友樱子的帮助下,整理出了这个曾经叱咤西安的民国大文物商的传奇一生。
我告诉他,这是一块古人造的假玉,这种造假技术叫“老提油”,曾在北宋宣和年间集中出现过,是用一种虹光草捣碎成汁,再加上硵砂,腌制在新玉的纹理之间,用竹枝火烤,使玉出现鸡血红的沁色,看起来像真正的血沁玉。
仿古工作者在给玉器染色“那你说这东西到底值钱吗?”表哥追问。
“即便是赝品,但由于年代久远,而且原玉没问题,因此这个物件能够算文物,具有一定的价值,但肯定不值一万银元。”
听我这么一说,表哥眨巴着眼睛,吁了一口气:“希望那个老头不能识破吧。”
第二天,表哥带着宝物去等方教授,一直待到太阳落山,也没见着人。安仁楼关门的时候,表哥一头汗水,暗叫不好,估计是上了当。
连续在安仁楼守了两天,再也没见到方老头,去找中间人问小个子,也是杳无音信,表哥这才彻底相信,自己上了大当了。
“他们可真舍得下血本骗人啊,什么也不说,先给我两千银元,不由得我不信啊,合伙套了我一万银元,这下全找不着人了。”后来表哥拿着那块“天眼玉”,对着我哭天抢地地来回喊。
三
想起这个骗局,第二天一早,我就派人去找表哥要来那块古仿“天眼玉”,再次细看,得出的结论跟第一次一样,确实是用“老提油”方法炮制,从年代上推断,大约是北宋末期到南宋。但这一次,我不再简单地相信,这只是一块古人造的赝品,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“天眼”这两个字上。
我拿着这块“天眼玉”,对照《说文解字》上那个“蜀”字,一下有了新思路:黄金面罩是古蜀文明特有的巫术器物,而古蜀文明最初的图腾崇拜就是眼睛,传说中的“天眼玉”很可能跟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,也就是说,那个戴黄金面罩的人,可能是为了表哥那个骗局而来的。
但这个人为什么要找我?而且古蜀文明早已消失,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?“天眼玉”明显是古仿赝品,肯定不是古蜀文明直接的遗物,还有,那个黄金面罩又是从哪里得来?
这一切又是新的谜团,扑朔迷离缠绕在我眼前。
去看胡彧,她的脸色已恢复了很多,也不浮肿了。我放下心来,准备等她精神好点再问问中毒的经过。她却拍拍床沿,让我坐在身边,迫不及待要给我讲遇险的情况。
那天夜里,她正准备来哥老会的营地,都已经走到外墙下了,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,回身一看,是个身材敦实矮小的男子,戴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金色面具,手上端着一碗水。他盯着胡彧说:“把肖乾给我叫出来,不然……”
因为隔墙就是自家的大本营,而且来者个子矮小,胡彧就没怎么防备,还顶了一句“不然怎么样”,随后就要喊人。这时候,戴面具的男子却忽然低语起来,嘴里呜浓不清念着什么,手里仍然托着那碗水。
还没等胡彧反应过来,他就把碗中的液体往胡彧脸上一泼,胡彧惊叫了一声,随即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,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醒来后,她发现自己背部被贴了一道符咒。
胡彧将那张符咒拿出来,我看了看,确认这是道教正一派的符咒。正一派是道教的一大派别,在历史发展中吸收了道教众多以画符念咒为特点的小教派,形成了一支符箓大教。而像胡彧描述,一边端水一边念咒的,是正一教中一个很特殊的分支——排教。
排教起初是由江边以苦力为生的伐木放排工组成,由于他们工作艰辛,充满危险,而且传说他们在深山老河中,时常会遇到各种怪异的现象,排工们便以符水咒法驱魔除怪,顺便为人治病保平安,逐渐形成了一支教派。
正一派排教现在还活跃在湖南一带,图为甘罗道长现场施符水法咒
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我必须动身去会会这个人了,据我以前楼观道的师傅讲,排教的信众好凶斗狠,都是亡命之徒,他要找的人是我,如果我继续躲在哥老会大营,他一定还会再对我身边的人下手。
夜色降临时分,我带了一样东西,出了哥老会大营,往曲江园的真武大帝庙走去,我知道,只要自己一出门,暗中就有人跟着。
果然,我刚进庙门,背后的步伐声就越来越逼近。我没回头,自顾对着大殿内的真武大帝造像跪拜,口中念道:佑圣真君玄天上帝福生无量。
身后的人果然停下了动静,用一口晦涩的川东方言问道:你为啥子拜我们水神?
我回头,只见一个戴着巨大吊眼黄金面罩的敦实汉子站在那里,仿佛来自远古祝祷的巫师。我说:“我是道家传人,当然要敬奉真武大帝,我们虽然教派不同,但同根同源。你们排教这些年没落了,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。”
“你知道我是排教?”
“嗯,看过你画的符,我就知道咱们算是一家人了。我还得感谢你,虽然你们排教以下手狠毒著称,但你只让胡彧中了花菌毒,并没有置她于死地。”
“我和她无冤无仇,只想引你出来。”
“是因为那个假的天眼玉吗……”
我还没说完,黄金面罩背后就传来粗重的愤怒喘息:胡说!我们祖先的东西怎么会有假?
“祖先?”我心中大惑,难道说学界论定已经消失三千年的古蜀文明还存在于世?
脑中正涌出许多猜测,面罩人忽然撒来一碗水,伴随着咒语,我正心想糟糕,忘了他还有这一手,眼前就模糊了下去。
四
再醒来,不知是什么时候,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逼仄发霉的昏暗小屋,霉味呛得我直打喷嚏。扫视了一番周围环境,发现角落里坐了个头发花白身穿西装的老头,看样子也是受困于此。
老头乐呵呵地看着我:“真能睡,两天两夜了,饿不饿?来尝尝这个。”
他从衣兜里摸出几颗花生米,又用手指从面前的碗里叼出一块豆腐干,笑着递给我:“尝尝,金圣叹临死前说,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,有火腿的滋味,能在这牢房里品尝这种美味,也是一种乐趣啊,哈哈。”
看着他老顽童的样子,我禁不住问:“老先生,这里是什么地方?咱们怎么会被关在这里?你怎么称呼啊?”
“前两个问题嘛,我也不晓得,第三个问题,给你看看这个。”他说完从西装内兜掏出一张金色的名片。
我一看,“上海圣约翰大学文学院教授方仁红”,立刻脱口叫了起来:“你就是那个和卖主合伙,拿天眼玉诈我表哥的骗子?”
“原来牛先生是你表哥,不过你说我是个骗子,可实在是冤枉我了。”
原来方老先生确实是教授,一辈子都在研究古蜀文明,当初他无意看到表哥手上天眼玉的照片,就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一定要想办法得到,没想到半途被一个戴黄金面罩的人掳到这里来了。
至于表哥被骗,是那个南方人自己使的诈,只不过方教授中途参了一脚,这才闹出了误会。
正说着,那个戴黄金面罩的人走了进来,来到我们面前,冷冰冰地问我:“你给我说清楚了,我们那块天眼玉怎么就是假的?”
我凝神注视着他的黄金面罩,想了想说:“你先把面罩摘下来。”
“我们祖先留下来的遗物只剩这个了,我永远不会让它离开我。”对方一副不可商量的语气。
“恐怕你这个黄金面罩和那个天眼玉一样,也是古仿品。”我又看了一眼那面罩的颜色,幽幽说道。
“什么?”面罩人明显愤怒起来。
我解释道:“你看你面罩的这个金色,几乎是纯黄,说明炼金技术已经相当高明,这种成色的金含量,至少八成,按年代,也大约是宋朝的炼金技术,如果真是上古遗物,金面罩会含有很多金属杂质,颜色比这暗很多。”
见对方不说话,我追加说道:“你再试下硬度,如果我没说错,你这面罩肯定是比较软的,这也说明了金含量高,提炼技术成熟,如果是上古时期,应该会很硬。”
黄金面罩站在我们面前良久,虽然看不清他的脸,但能感觉到他受的冲击,他沉沉地自言自语道:“难道,我们这十年来苦心寻找的都是假的东西?”
随后他缓缓摘下面罩,昏暗的光线中,浮现出一张紫红色饱经风霜的脸,高额头,塌鼻梁,厚嘴唇,典型的蜀人。
一边的方教授这时忘情地叹了一声,激动地说:“你就是个活化石啊,我想和你合作,可你怎么非说我是个骗子。”
“我听说了你要买天眼玉的事,本来想找你索要,没想到你又看上了我这黄金面罩,你不是骗子是什么?”
“哎呀,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钻牛角尖,我是想研究一下这种文物嘛。”方老头拍着大腿唉声叹气。
对于我们判定黄金面罩和天眼玉都是古仿的结果,这个蜀人先是愤怒,接着又好一番沉默,最后是方老头叽叽呱呱劝他,说能帮他研究祖先之后,这个汉子才慢慢说出了身世。
他叫孜朗,出生在川东一个叫石鼓村的地方,石鼓村长年与世隔绝,村庄的人以伐木为生,木材从山上伐完后,直接滚下落入汹涌的江水里,流到下游后,被下游收木材的人截获,根据截获的数量付给他们工钱,石鼓乡的人世代以此为生,由于这种放排的工作艰辛且危险,闭塞的村庄就跟随长江一带其他的伐木工人组建了排教,孜朗是他们村的排头。
不过特别的是,石鼓村中央离奇地矗立着一个巨大的、眼球突兀的石像,村里人一直把它当作图腾崇拜。
“眼球突兀的巨石像?”我和方教授异口同声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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