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泰山观瀑亭”又称“酌泉亭”。这座亭子为全石结构,它的建造年代要比高山流水之亭晚一些。据当地史料记载,观瀑亭始建于清光绪年间,由泰安知县毛蜀云主持修建。这座亭子最大的看点,就是柱子上的楹联,里里外外有五幅之多。兹录于此,慢慢欣赏。且看第一副楹联:断崖瀑落睛天雨,一线路入青冥端。在观瀑亭“观瀑”,看到的就“断崖瀑落晴天雨”,这一联语没有夸张,从此遥望登山之路,那就是下句所描写的景色了。该联由光绪年间泰安知府段友兰集句,款识“光绪甲辰秋初集句,豫章段友兰”。“豫章”为古郡名,泛指江西,有时亦特指南昌市。但这里肯定不是指的南昌市,因为段友兰籍贯江西永新县,这个地方属于吉安市管辖。段友兰为光绪进士,曾任泰安等地知府,为官清廉,晚年赋闲在家,勤于诗文著述,有《小酋山房诗文集》存世。
段友兰称这一楹联为集句联,可句子来自何处呢?段友兰没说,反正从网上也搜不到,这是个难题。不过,从联句述景的贴切程度分析,其出处很可能是清代吟咏泰山的诗篇,但不会是名家之作,原诗知名度不高,说不定就是段友兰从自己或友人的诗中集句而成的。当然这只是猜测。且看第二副楹联:曲径通幽处,连山到海隅。该联款识“丁未清和月,楚北天门刘先登集”。“丁未”即清光绪三十三年()。“楚北天门”不难理解,就是现在的湖北天门市。这也是集句联,源自何处?上句出自唐代诗人常建《题破山寺后禅院》诗:“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。”下句也是出自唐诗:“太乙近天都,连山到海隅。”这是王维《终南山》中的句子。且看第三副楹联:风尘奔走,历尽艰辛思跪乳;因果研究,积成功德敢朝山。
该联款识“宜统元年梅月吉日,玉田士隐刘振声撰并书”。且看第四副楹联:跋险惊心,到此浮云成梦幻;登高极目,从兹俗虑自销沉。该联款识“宣统元年秋九月上浣,历城刘光照撰并书”。第三、第四副楹联款识中的“玉田”“历城”均为地名,古人署名常将家乡地名写在姓名前面。按照现在的行政区划,玉田是河北的,即玉田县;历城是山东的,即原先的历城县。且看第五副楹联:且依石槛观飞瀑,再渡云桥访爵松。该联款识“庚申秋散步登临,触景兴怀,爱留鸿爪,种蔗老圃”。“庚申”年,在光绪及宣统年间是没有的,在这之后,则是民国九年,也就是年。“种蔗老圃”是何许人也?史料无载,就字面分析,这里署的应是作者的字号,一位种甘蔗的老农而已一一这是自嘲。说到此,还有一个问题拿不准,泰安不适合种甘蔗,这位“老圃”看样子不是当地人。哪里人?不知道。如此隐名埋姓,莫非是位高士?
这副楹联中的“石槛”指的就是观瀑亭的栏杆和柱子,这里的栏杆可以当作凳子坐,用句行话讲,这是坐凳栏杆。此时,种蔗老圃散步登临观瀑亭一一这里还得插一句,此处用“散步”表述可以采信,因为从泰山中天门到观瀑亭,“路平景幽,林茂风清,登山至此,忽遇坦途”,是为“快活三里”。种蔗老圃慢悠悠地走过快活三里,遂就亭一坐,倚着柱子看山泉飞瀑,于是吟得上句。看来这是夏季,其他枯水季节,飞瀑是看不到的。接着种蔗老圃再继续向前“散步”一一应是攀登,此处山高路险,开始“云步”了,要过云步桥,散步的说法不切实际,那就改为攀登。种蔗老圃气喘吁吁,攀登到五大夫松前,驻足景仰,于是又得一句:“再渡云桥访爵松。”
相传“五大夫松”是秦始皇封给这棵古松的。不过这棵五大夫松,经过唐代陆贽一搅和,后人竟然把官爵的概念给弄乱了。陆贽曾写了首诗,其中有“不羡五株封”句,后人见松树数目不足五棵,遂在植树季节补种凑数,方才心安理得,这不是典型的教条主义在作怪吗!“五大夫”是古代设置的高级官爵之一,源于战国时期楚、秦、赵、魏等国,并不是“数目为五”。看看明代泰安人萧协中撰写的《泰山小史》就清楚了,萧协中在该书中写道:“始皇登岱遇雨,避于松底,遂封为五大夫。五大夫,秦官名,第九爵也。旧传松有五,今止遗一株。拳曲苍古,有老龙欲飞之势。范宗吴勒石表之。考唐陆贽作《禁中青松》诗云‘不羡五株封’,则松之有五也。按《史记》云封其树为五大夫,不闻有‘五株’之说,而贽何云尔?以今稽古,欲有所定,则请问之山灵。”为树封官加爵,在中国古代并不稀奇,譬如北岳恒山的“学土松”“将军松”“御史松”“驸马松”,相传是唐太宗李世民给封的官儿,合称“四大夫松”。
这里指的是数目,“四大夫”可不是官爵之名了。北京团城“遮荫侯”“白袍将军”两株古松,则由清乾隆皇帝册封,这是真事儿。这话扯远了。观瀑亭上的楹联目前就是这些,有清光绪、宣统年的,也有民国初期的,从每副楹联的款识中可看出来,这些楹联井非一次刊刻,由此也可以推断,这座亭子的质量非常牢靠。假如是“豆腐渣”工程,在建成的亭子上,用錾子錾平刻字,单这冲击力也能将其弄成“三类危亭”。亭子质量没间题,但还是粗糙了一些,譬如构件制作不甚精细,也没有雕刻什么装饰的图案等第,这可能与国情有关系,当时临近改朝换代,国力衰颓,内忧外患,战乱不断,能建起来就不错了。末了,还要把毛知县介绍一下:毛蜀云,名澄,“蜀云”为其字,又字叔云、稚懈,号瀚丰。四川仁寿县人,出生于道光二十三年(),光绪六年()进士。曾三任泰安知县,直到“光绪甲辰()”才离开泰安去异地就职,这期间,毛知县兴学重教,为泰安教育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。
光绪三十二年()卒于山东滕县任所,山东提学陈荣昌应泰安民众请求,特地撰立《泰安令毛君兴学记碑》。泰安历代知县不少,但能被人记住的没有几个人,毛蜀云真是幸运!话再说回去,毛蜀云主持修建了这座亭子,竟然没有写副楹联刻上去,这有点今人不解。大概是时任泰安知府段友兰题写了楹联,自己再题,有点不合适,还是咋地?事实上,毛知县曾经为该亭写过一文,勒石于亭侧,惜原石无存,该文收录在毛蜀云《稚懈诗集》里,文体似诗:“万石嶕绕,矗天列屏。独坐无人,松风冷冷。九天卷练,溅雪满庭。月上东岭,我醉未醒。海风驱云,海霞夜明。绛草朱松,丹岩赤城。倏忽阴阳,吐敛日星。秋雨洗岳,天地一青。”至此,泰山观瀑亭的故事也该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