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光光只是仰仗水墨颜料,而没有在绘画的思想上有所建树的话,中国山水画也不可能独树一帜。
若说起中国画的绘画特点,和西洋油画等有一个很不同的地方,那就是,西洋画家,画画观察对象的时候,视点往往不变,而对象也不动,一般来说,就是正襟危坐,对着一物而画。可是,中国画的妙处,却与之不同,恰恰就在于行走之中的观察啊。
这种在行走中观察事物的创作方法,早在人们创作人物画的时候,便已经产生了,古人画人物画的时候,并不是让对方坐定了,然后照着对方的样子来画画,而往往采取活动的观察方法,在对象的活动中观察其行动坐卧,采取“于众中阴察之”、“熟想而默识”的方法来收集素材,然后再回去进行创作。
你看那著名的《韩熙载夜宴图》就是一个例子,想那韩熙载原本是南唐贵族,因为洞察时世,逃避政治,不肯接受李后主的重用,所以每日里只以声色自娱。李后主派翰林待诏顾闳中等人到韩熙载家中偷偷观察他的夜宴排场,绘成图画,想使他见而自惭,改变处世态度。由于这画有这样的创作背景,所以,画家顾闳中自然不能拿着画笔端坐,看一点画一点了,他只能默默记在心里,把参加宴会的各种人物的神情、体态、服饰以及歌舞表演等都分别记在脑子里,然后,画成“听乐”、“观舞”、“歇息”、“清吹”、“散宴”等五个部分。
画人物画是这样,山水画,其实也是这样。在面对自然景物时,画家很少静静地对着一个景做观察,而是左顾右盼,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,找出最适合入画的部分细细揣摩。就好像明朝的董其昌在《画旨》中说的那样:“山行时见奇树,须四面取之,树有左看不入画,而右看入画者,前后亦看,看得熟,自然传神。”相传,北宋时候有一个山水画大家范宽,他居住在终南山与太华山之间,终日观望,将千岩万壑记在脑中,然后作画,世人因此而称其“写山真骨”,“势状雄强”。或许,这正应了一句古诗中所说的吧: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”。
当然,这样的话,就会有一个问题,那就是,画家所画的东西,是他在一段时间内观察的结果,而并非是属于同一个时空中的事物,这样绘画,会不会让人感觉不太像呢?
其实,万事万物,都是在不停地变化中的,即使是坐定了只画一处景物,使用速写的方法,也未必就能做到笔下的景物,都是在一个时空中的,恐怕只能靠照相机摄影,才能勉强做到。而中国山水画,其高妙之处,就在于画面的流动性,能够在静止的图画中,看到流动的景物,这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?
西方人习惯用焦点透视的视觉原理去绘画,和他们不一样,中国人喜欢的是散点透视。画家的视点不局限在一个固定位置,而是在不断游走中“仰观俯察”,最后,当他们开始“经营位置”的时候,便会自然而然地将多时空下的视觉感受重叠整合在一起,不受焦点透视的限制,从而使得画面纵横扩展,具有流动性,就这样,静态的绘画,变成了流动的诗歌,唯美至极,这才是真正的“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”呢。
为了更好地达到这种效果,中国人习惯在山水画中使用两种截然相反的绘画方法,“以大观小法”和“以小观大法”。
以大观小,大千世界,如须弥芥子,天地皆在画家的掌中。一般情况下,我们站在山下,观察群山的时候,需要仰视,即使平视,也只能看见前面的山崖,而看不到后面的冈峦,如果就这样把眼前的情景画下来的话,未免显得单调。可是,如果使用“以大观小法”就不一样了,我们可以想象自己正站在高空之上,斜斜地俯视大地,我们可以通过想象来弥补自己看不见的部分,根据山川地貌特点,推测层层叠叠的山岩与谷壑的形貌,使得构图纵横开合,穿插有致。
就好像北宋时候沈括说的那样:“大都山水之法,盖以大观小,如人观假山耳。”由于使用了以大观小的方法来创作,画家在创作的时候,可以不拘泥于一个点,可以利用以往的经验,发挥自己的想象,可以使得画家能够更好地从大处着眼,宏观把握,画出气势恢宏的画卷。
而以小观大,则是充分运用想象力,将一个小小的盆景,想象成一片大丘壑。要知道,不是每个人都是徐霞客的,所以,如果没有很丰富的经验的话,普通的画家,纵使拍破脑袋,也不可能想象出,那被遮挡住的崇山峻岭,究竟是什么样子的,这样的话,以大观小的方法,就不好使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就需要使用以小观大的方法,画家通过观察一个小小的盆景,来想象那是连绵的群山,从而可以积攒绘画的经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