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时常会想起这样的一个问题,究竟什么才是知音呢?一个真正懂得你的人,他就是你的知音。是的,或许,这就是答案吧,然而,这答案虽然简单,却蕴含着无穷的禅机。最关键的,就在于“真正”这两个字,何为“真正”呢,究竟要怎样做,才能称为真正读懂一个人呢?
或许,伯牙和子期给我们做了很好的一个榜样吧。“至音不合众听,故伯牙绝琴”,伯牙这一生,只等到了钟子期这一个知音,子期听懂了伯牙的琴声,他听出了高山流水的韵味。由此可见,这知音,还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啊。当钟子期逝去之后,虽然高山与流水皆在,明月并清风俱存,然而,昔时的那具古琴,而今却再也弹不出往日的神韵,弦上只抖落下些许岁月的沧桑。于是,在树下端坐的伯牙,只能等待啊,等待,他的知音已经化作了翔于九天的鹤仙,只剩下他苍苍的白发,此时的伯牙,终于心与琴俱化。
事实就是这样,真正的阳春白雪,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得了的,所以,与其对牛弹琴,为那些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们鼓琴,倒还不如将琴摔断,一了百了呢。
不知怎地,从伯牙和子期的故事中,我突然联想到了这样的一个问题,人与人之间的知音不管怎样还算是好找的,可是山水呢,山水美景又如何寻找属于它们的知音呢。正所谓“仁者乐山,智者乐水”,莫非,这仁者和智者,就是山水的知音吗?只可惜,山水无语,这样的问题,要想询问山水,从它们口中得到答案,恐怕是不可能的吧。
想到这里,我不禁想起了这样的一个名词,“隐士”,那些隐居在山水之中的人,是不是山水的知音呢?从表面上看的话,还真是很有道理呢,比如说,那位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陶渊明,应该就是其中的代表吧。在南山脚下,他怀着一颗“云无心而出岫,鸟倦飞而知还”的心,淡然地看着云卷云舒,听着阶上滴水,过着归隐田园的生活。他应该算是南山的知音吧。
只可惜,恐怕这种闲适和淡雅的生活,只不过是陶渊明对于自己内心的安慰而已,这种隐居的生活,与其说是清雅,不如说是清淡,更不如说是清贫、清苦。要不然的话,他也不会面对“田园将芜”的凄惨场景,发出“惆怅而独悲”的感叹了啊。隐居,其实只是他无可奈何的选择,要不是义熙二年,解印去县,他恐怕还好好地当自己的官呢,又如何能想到,享受这所谓的田园乐趣呢。
这也怨不得陶渊明,对于中国文人来说,自古讲究的就是“学成文武艺,货卖帝王家”,他们最想做的事情,无非就是靠着半本论语治天下。他们崇尚的是“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”的生活境界,所谓的隐居,只不过是“穷”时保持内心澄明的一种手段而已,如果能够成为凌烟阁上的功臣,他们恐怕就会放弃当终南山上的隐士的。
甚至还有很多伪隐士,他们之所以选择隐居,只是为了好借着隐者这个名头,让君王能够知道自己是一个隐居的高人,这样的话,获取高官厚禄,就更容易一些了。世上本没有路,走这条路的人一多,这世上就踩出了一条路,这条路叫做终南捷径。相当多的人,其实都是伪隐士,他们窝在深山里,只是在等待加官进爵的机会,所以,除了少数人以外,绝大多数的隐士,都算不上是山水真正的知音。对于他们来说,山水,只是他们的暂时聚居地,他们谋取功名利禄的地方而已。
我曾经听人说,樵夫和渔夫是山水的知音,因为他们心无旁骛,只管专心砍柴、捕鱼,心中没有争名夺利之心在那里作祟,所以,当他们欣赏山水的时候,他们欣赏的是山水本身的美。这话也对,也不对。没错,和那些隐士相比的话,渔樵之人,自然是少了几分功利之心,但是,也不能说,他们对这山水,就是无所求的吧。
樵夫和渔夫,他们专注于砍柴、捕鱼,而且,他们往往只专注于砍柴、捕鱼而已,他们并不会着意欣赏那山水美景。山水对于他们来说,只不过是一个上班的地点而已,就好像对于城市里的上班族而言,他们不会去过多注意办公室里的摆设一样。樵夫从山上获得柴草,渔夫从江中捕得鱼虾,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,就是到集市上去换取钱粮。他们对于山山水水,都是有所求的。
更何况,一些衣食无忧的无聊文人,将渔樵之人,想象得很惬意,可实际上呢,渔樵之人的生活,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轻松惬意。砍柴捕鱼的目的是什么啊,还不是为了谋得“身上衣裳口中食”吗?樵夫和渔夫与悠闲的士人不一样,他们更多惦记的是家中那些嗷嗷待哺,等着他换取食物回去的家人,他们哪里会有闲情雅致,去欣赏山水呢?
而且,每一口食物,得来都不容易啊,想想“独钓寒江雪”的场景吧,明知道天寒地冻,鱼儿都沉在水底,很难寻觅到,可那“孤舟蓑笠翁”还是要坚持出门,这样的日子,不好挨啊。更不要说“君看一叶舟,出没风波里”,这样的场景,是多么惊心动魄啊,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喂了鱼虾啊,在这样的境遇下,还有什么心思,去欣赏山水呢?
如此看来,这渔人和樵夫,也算不得是山水的知音啊。山水对于他们来说,也只是一个谋生存的地方罢了。